2008年10月15日 星期三

歷史專題課程屬於通才教育

周樑楷
本文刊登於:《選修歷史特刊》〈臺北:龍騰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8.10〉,頁1-4。

1.
依照《九五暫行綱要》,高三選修課程歷史科改為「歷史專題」。這種變動在中華民國的教育體制內,可以稱得上是史無前例的創舉,頗有新意。然而,對高中教師、學生,甚至教科書的作者而言,可能在沒有領受到這種變動的正面意義之前,就先飽嚐了各種負面的結果,最起碼心理上總是充滿不安和焦慮。

對於這種心理上的反應是不難理解的,本來任何變動,尤其又增添了許多負擔之後,總會有點抱怨。但是大家似乎只能無可奈何、逆來順受,還是執行下去。另外,歷史學科中心〈由臺北市中山女中負責〉於民國九十七年六月和八月間,前後兩梯次分別在北、中、南三區舉辦了研習營,針對「歷史專題」教學提出一些說明和示範,出席的教師相當踴躍。這種現象都是非常可喜的,表示這門新課至少還可以推動上路。

龍騰文化公司的同仁及作者群一向都十分配合現行的教學目標,希望為臺灣的教育盡點文化工作者的微薄之力。所以,我們為「歷史專題」上、下兩冊教科書,組成了最佳的編撰團隊,經常開會討論,不辭工作辛勞,幾次大幅度更改原稿。書成之後,雖然普受佳評,可是我們為了推廣這門新課的理想,於是在七月間由龍騰文化主辦,輪流北、中、南三區各一場的「龍騰講堂」研習營。負責講述的這幾位教授和教師都屬於我們的編撰團隊,他們的演講贏得當場許多與會人員的肯定。龍騰文化為了將這份理想推廣讓更多人知曉,所以起了念頭,刊行這份「雜誌」,將他們的演講記錄起來,成為本刊中的「龍騰講堂精華摘要」。

另外,龍騰文化一向注重實際的教學問題,其中包括以“0800”服務中學教師與教科書編撰者的對話,或者經常讓人評析歷史試題。由於前者,目前我們已有不少回應,許多教師的提問也都很有價值,所以一一整理之後,成為「龍騰講堂問與答」。希望本刊的讀者也珍惜這些意見,仔細地閱讀,尤其日後對教科書和教學有任何問題,請大家多多利用這個平臺。由於後者,我們特地邀稿,請建國中學黃春木老師針對大考中心所設計的試題範例進行評析,所以凡是關心「歷史專題要怎麼考試?」的教師們,千萬不要錯過這篇文章;若在試題命題上有自己的一番見解,也歡迎踴躍投稿「考試風向球」單元。

2.
就做為歷史課綱委員的一分子以及教科書的作者來說,我個人最關心的是,「歷史專題」的教學目標能否落實?經過這次的大變動,從作者、教師、大考的命題人員到中學生,是否都非常清楚「歷史專題」的方針指向哪裡?

其實隱含在這兩個問題裡,我個人最擔心的是,有人誤以為「歷史專題」的目標類似研究所的「專題研究討論」,錯把這門課當作培養「專業史家」來看待。

高中教育一向屬於通才教育的一環,為國家培養公民應有的知識素養。然而,為了考量高中生畢業後,有的升學,有的就業,各奔前程,所以有各種選修課程。「歷史專題」這門課的設計,基本上就是為此而來。換句話說,這是屬於一種通才教育,只不過它的教學目標比其他歷史必修課層次更高一點,希望再提升學生歷史思維(或歷史意識)的能力,但絕不是為了教育「專業的史家」而設計的。

所謂「專業史家」,這是近兩百年來從歐洲開創的,目的在養成一種以歷史研究或教學為主的專職人員,這好比近代社會之有職業棒球選手或職業籃球選手一樣。「專業史家」也就是職業史家,英文裡只有“professional historian”一個詞。近兩百年來,歐美國家創立大學歷史系,在一套課程設計及史學方法培訓之下,造就了一批專業人員,他們的職業可能是在大學或研究機構教學,從事研究、編撰史科圖書等。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由於「嬰兒潮」的成長,大學裡普設研究所,歷史博士和碩士生大量增加。往好處講,這代表學術的進步,專業史家濟濟多士。然而往壞處講,這批專業人才往往只躲在象牙塔裡,與現實社會嚴重疏離,寫作出來的著作只有專門人士等小眾閱讀;還有更等而下之者,他們的著述可能乾枯無味,毫無生命意識;姑且不說絲毫不能感動人心,就連自己的學術生命也都和他的著述完全脫節。這可說是「專業史家的危機」。

臺灣近二十年來,歷史博士和碩士大量增加,其中不少人投入中學歷史教育。就學生的立場來說,這應是正面的現象。不過,這些高學歷的中學教師,在研究所裡一一都受過「專題研究討論」的訓練,以理智和分析能力見長,其中要是有些人把這種訓練方式和能力,透過選修課「歷史專題」,轉移到高中生,那可就弄錯了方向,難怪要批評「歷史專題」不好教,學生程度不夠。如此這般下來,最後連自己的心血都付之東流,實在可惜。

最近由於德國史家德羅伊森(Johann G.. Droysen,1808~1884)的《歷史知識理論》在北京大學出版簡體字版本(臺灣原由聯經書局出版,正體字版〉,我前後閱讀了兩、三遍,並且在幾次公開場合中推薦給中學教師。我之所以如此做,因為這幾年常想:「專業史家的危機」已經愈來愈嚴重,甚至也蔓延到中學教育。我們應如何在大學裡通識教育中的歷史課程以及中學歷史教育恢復通才教育的理念。換句話說,在這些教育管道中,我們應如何使每位公民的歷史意識、社會意識與生命意識能夠匯通,不斷昇揚呢?閱讀德羅伊森的這本書,最能切中我的心思,引導我探索這一連串相關的問題。他說:

歷史研究的對象不是過去,因為過去已經逝去。歷史研究的對象是此時此地,還沒有完全逝去的過去。(p.9)

從事理解(Verständnis)活動的人,因為他有一個自我(Ich),有一個整體性(Totalitat);就如同被理解的客體是一個自我,是一個整體一樣;所以他一方面能借客體所形之於外的言行,充實自己的整體性;另一方面,又能借自己既有的整體性,理解客體的言行。

理解的行為,既是綜合的,又是分析的;既是歸納,又是演繹。(p.11)

每個人都是道德的主體,正因為他是道德的主體,所以他成其為人。……
但是在一切眾多歷史之上有一個唯一的歷史。……
這個一般性的我,具有人性的我是歷史的主體。歷史是人類「自己對自己的知識」,是人類的自知。(p.85)

通人教育(Bildung)是訓練及發展我們之所以為人之特質,它是一般性的教育,是基本的訓練。(p.99)

今年正巧是德羅伊森誕生兩百週年。這兩百年來,歷史研究及教育似乎與德羅伊森的理念漸行漸遠,難道這是條不歸路嗎?

不是!我們絕對不能讓歷史教育偏離人文教育和通才教育的方針。「歷史專題」教育所採取的策略,希望透過「問題意識」,及「史料、當代學者的論述」,促進「古今連線」的聯想,這一切都符合德羅伊森的說法:「歷史研究是此時此地,還沒有完全逝去的過去。」還有,「歷史專題」教學的目標是為了提升學生的歷史思維,這正是為了讓學生有一個「整體性」的「自我」,成為「道德的主體」,完成通才的個人,這一切也正是德羅伊森的理想。

龍騰文化編撰團隊不只出版了「歷史專題」這套教科書,我們且將與中學教師攜手合作,一直為教學的理念而努力。從此我們不應再說「歷史專題」是門新課,只是某些人的創意,因為它的理念其來有自,非常久遠,而且應該具有永恆及普遍的價值!